朋友,你有信念吗?我问过许多同学。一年级的不置可否,嫣然一笑;二年级的则头昂然,声铿锵道:“当然!”三年级的,将满头乱发一甩:“不知道!”乃匆匆而去,文化衫背后写着:“别理我,烦着呢!”也有人问过我,我只能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告诉他:“难说!”
尽管我们没有特殊的经历,然而象牙塔内特殊的氛围却将我们塑造成别样的一群:爱冲动,充满幻想,有抱负,热爱生活,然而又脱离实际,逃避社会,有那么一点清高,有那么一点孤傲。在学校里,渴望走向社会;等到走出了校门,茫然无措又会笼罩每一颗年轻的心。有时候我们把社会想得太好,有时又把社会看得太糟。身边这所有的不协调曾让我无所适从,于是我决定要出去看看,无论到哪里去,我总该寻找一些什么。
直到背上行囊走出校门的那一天,我还在想:我们究竟怎么了?社会究竟怎么了?
在革命老区左权县一个叫羊角的小村庄里,我度过了几十个难忘的日日夜夜。但今日,我不想说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劳动场面,不想说生活中村民给我的无私帮助和温暖,不想说在村民家吃派饭时一张张宽厚的笑脸。在那些心潮激荡、几乎每件小事都让我热泪盈眶的日子里,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我不想说这些,而只想说说在我心中冉冉升起的信念。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这里没有电,没有水,没有煤,窑洞就是栖身之所,每年三分之二的口粮是玉米做的干炒面。虽然这里贫穷,但抗战时期,每户的男丁都参加了八路军,走上了抗日前线;虽然这里贫穷,但抗战胜利之后,除了牺牲的,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县城里的工作,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虽然这里贫穷,但多少年来,这里没有一个人出外逃荒要饭;虽然这里贫穷,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每年种出500棵树的绿荫。
是的,这里贫穷,但他们没有放弃这片土地,因为这是他们的祖辈留下来的土地,这是一种最神圣最高贵的世袭,这里面有着他们对这片土地,视之如生命般珍贵的责任!
徘徊在那贫瘠的土地上,我想到了自己。我们总以为自己永不得志,永被压抑,伟大的灵感总被扼杀,企业家、工程师乃至百万富翁的派头会在一个早晨威风扫地,于是悲愤难抑,于是泪血横流,于是喊出感慨和绝望,于是在心灵的墙壁上作一番挣扎状,写几篇散文,做几首诗,然后奄奄一息,然后,然后——超脱。实在不忍点破玄机: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到,我们平凡、卑琐而无知,并非悟透人生,却总被世俗弄得焦头烂额。冲动与狂热之后的怠惰与懒散,一再削弱甚至抹杀了我们头上的光环,信念的陨落使我们永远难以矗立一片永恒的蓝天。
我也知道,不是中国所有的土地都是羊角,但我们在校园里看不到羊角。在我们喊著高标准、高消费的时候,可知道中国还有多少羊角村这样的地方在温饱线上挣扎;当我们闭起眼睛高喊民主高喊自由的时候,可曾记得9年义务教育普及率是百分之几?我也在校园中热血沸腾过,慷慨激昂过,至今才明白社会进程是怎样的艰难和阵痛。没有清醒的头脑,所谓信念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在我们矛盾的性格中延伸著。
我还要再次说起他们的贫穷,他们衣衫褴褛,他们面色苍黄,他们没有书没有报,更没有学校。于是我惊诧于他们的愚昧和他们陈旧的观念了。的确,他们贫穷,他们坚韧,但如果愚昧,他们将永远只是贫穷和坚韧,而一无所有!
几十天过去了,我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离开了羊角。站在山脚下,我犹豫着,就这样踏上归途么?在社会中我该有怎样的位置?在阳光下我该有怎样的形象?忽然,在骄阳下,在一片狭长的坡地上,一个背影使我一振:草帽,破旧汗衫,那熟悉的锄草动作;是天地之大显得他那样渺小,是石块杂草之多显得他那样缓慢,然而他那样执著,那样认真,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于是我想起一幅油画,一幅关于父亲的油画:满面皱纹,一头汗珠,干裂的嘴唇,綑扎著棉线的手指,淤血的指甲、颤微微捧著一大碗水的粗黑的双手。一阵辛酸涌上心头。
但同时,我听到一种信念的呼唤和发自心底的呐喊:
走吧,为了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走吧,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哪怕碰得头破血流;走吧,带着历史的沉重,带着责任的沉重;走吧,哪怕磨烂双脚,我永远不会停步,永远不跪下呻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