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母親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開始把往事統統翻騰出來,像念流水賬一樣說了一遍又一遍。
起初,我們對母親講的事情還很感興趣,因為大部分內容都是我們以前從沒聽到過的。我們竟然不知道,母親的經歷是如此豐富我們頓生感慨:母親已經老了,我們卻才剛剛了解她一部分的生活啊!
自此以後,母親一有空就開始頻繁地重複她的往事,每回都是老一套。
過去,我們從沒覺得母親嘮叨過,她對我們說話一向是簡明扼要,我們始終認為她的語言像她的人一樣乾淨利索。偶爾,母親也會侃侃而談,為了尊重她,我們都畢恭畢敬地聽著,通常情況下我們只是以應付差事的態度哼哈地迎合著她,從沒跟她進行過深入細緻的交流可如今,母親怎么變得這么婆婆媽媽了呢?她的嘮叨簡直成了全家人避之不及的噪音,我們不但不想跟她交流了,而且開始害怕母親開口。我們想,是不是所有離開了工作崗位的、上了年紀的女人都會表現這一面呀?
姐姐們開始抱怨:媽真是有點煩人!
我哥說:我看她是沒工作幹了,閒的!
誰也沒有意識到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後來,每當母親再嘮叨不停,我們就悄悄地躲開她,屋裡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她一個人自顧自地絮叨著。當意識到我們都不在了,她會戛然而止,有時也不能馬上停下來,她就自己再嘟囔一陣。
有一天,母親的老朋友張叔張姨從外地來看望她,母親根本不顧什麼禮節,也不講寒暄客套,很快又開始翻來覆去說起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可是,我們驚奇地看到,三位老人談話氣氛非常熱烈,他們像少年一樣充滿激情,一會兒哭泣,一會兒又開懷大笑,宛如又親歷他們那熟悉的歲月。我們不以為然,我們變人人老了都會是這種老小孩兒;的樣子。
&自張叔張姨來過之後,母親有相當一段時間心情很開朗,時常嘴裡有滋不味地哼幾首小調,最明顯的是,她好久不再嘮叨她那套故事了。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母親的嘮叨又開始了,愈演愈烈,真使我們頭皮發麻。不知是因為嫌母親太煩人,三姐和四姐甚至忍無可忍地直接指責母校:祥林嫂,煩不煩啊!沒事幹吧?去外面跟老年人跳秧歌去!好像在母親有了嘮叨的毛病之後,我二哥和四姐也不怎么回來看母親了,二哥和四姐開始經常出差。
我們都忙了起來,不經常回家看母親了。每次回去,都遠遠看見母親站在小院門口翹首張望。每次離開,又都是母親孤單的身影站在小院門口目送我們。
我們也請求過母親隨我們去住,可她拒絕了,她說不習慣。我們又徵求母親的意見要求搬回家來陪伴她,她又說她已糟雜緊張了將近一生,老了想一個人清淨。我們問:那你想我們不?她就哈哈大笑說:你們翅膀都這么硬了,還想讓老太太為你們操心哪?我們看她身體健康,精神爽朗,於是也就很放心地離開她去經營各自的生活了。
在大約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們發現母親新添了一個毛病,就是長時間蹲廁所。我們一回家,她就不停的往廁所跑,一蹲就不出來。從廁所出來了,就是不住的笑,很簡短地重複一兩句總共幾個字的話,常常重複重複著就立即停止了。然後還是笑。我們猜測母親是不是長了痔瘡啊?母親一生都是個講面子的人,得了這樣的病她可能不好意思說出來,而且又最怕我們勸她去醫院礙於母親的面子,我們也沒多問。
有一天,我們姐妹幾個分別往家裡打電話,電話打了一整天母親都沒有接。平日我們不在家時,每人每天都會給母親撥一次電話,都是響過一兩聲她就拿起聽筒接聽的。我們覺得有些蹊蹺,就給鄰居打電話詢問。鄰居幫我們到母親那邊看過,一回電話就火急火燎地讓我們趕快回去。
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了
母親是在使用管道煤氣熱水後忘記了關閥門,中了煤氣離開了人世。她輕輕地一個人走了,沒有給我們添一點麻煩。突然,我們覺得自己是多么愧對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