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安臣
父親賭博,母親一氣之下獨自供我讀大學。在夜風中賣燒烤的她,把帶血的記憶鐫進了我的生命和靈魂。
每當路過街頭的燒烤攤點,我總會想到在夜風中賣燒烤的母親,腦中總會出現母親削著竹籤在火盆前獨守的淒涼身影。
那年母親和父親鬧得特凶。不知為何,一向省吃儉用的父親不知受誰引誘,竟然跑去玩“百家樂”,平時節儉慣了的母親對父親的變化簡直想不通。繼而在規勸都不起作用的情況下,倆人的矛盾開始升級。父親有工作,而母親是一介平民,所以父親總認為他比母親高出一頭,吵架變成了家常便飯。最後父親說你別跟我吵,有本事你供老大讀書?一向剛強的母親二話沒說就應承了下來。我知道父親一向重男輕女,果然這以後父親斷了我的生活費,我再不能從父親那拿到一分錢了,雖然我知道母親一向說到做到,但我還真的很擔心:她靠什麼來支撐起我們娘倆的世界?一個農村女子供一個學生讀大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我們是城鎮戶口,田基本上都被政府低價收去了,所以家裡連點田都沒有。
那天聽說我的錄取通知要來了,母親和我一起到教育局去,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卻沒拿到,清楚地記得母親哭了,她或許認為我不爭氣,她說如果你考不上的話,我也要供你讀自費,我明白“自費”的含義,我學的是美術,考上的話,花費將比其他專業的高好幾倍,她說我讓你過三年的“社會主義”,剛強的母親在父親打她時沒哭,面對生活的沉重沒哭,為那將塌的家庭盡力支撐時沒哭,但卻因為女兒的“不爭氣”哭了,那時我想這就是母愛吧,其中幾許的寬容,幾許的無奈,幾許的凝重,或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但讓母親稍可安慰的是後來我的錄取通知到了。接下來就要錢了,怎么辦?
那個暑假母親開始是和人去綁稻草,我知道那是男人幹的活,母親卻搶著乾,因為工錢高啊,她把許多男人都甩在了後面,那天我去田裡送水,看到母親褲腳高一隻,矮一隻的,腰彎得像一張弓一樣,我把水遞給她時她竟然半天沒把腰直起來,端水的手也在不斷地顫抖,那刻我的眼裡噙滿了淚水,那天之後我說什麼也不讓母親再去綁稻草了,但除了這些,農忙季節還能幹什麼呢?無意間我和母親想到了賣燒烤。
從此母親那雙捆稻草比男人快的手開始削竹籤了。至今我能回憶起母親賣燒烤的每個細節。要賣就要找一個好地點,白天是賣不成的,只有晚上,要選一個既要節約電又要往來人多的地方,但是這樣的地方很難找的。為了節約每一分錢,母親想盡了辦法,最後在農行門口的路燈下找了一個位置,但很快以前在那賣餌塊的一個老太太說影響了她的生意,於是母親只好遷移到另外一處,但另一處燈光又暗,晚上蚊蟲又多,加之母親第一次賣,沒有多少人知道,吃燒烤的人大多還是喜歡老攤點,所以生意很差。
那夜我和母親守到晚上11點鐘,母親說你回去吧,家裡沒人看家,我很快就會回去的,但一覺睡醒,雞叫了,摸摸旁邊,母親卻不在,難道母親還在街上,一想到街面那么亂,我真擔心母親一個人,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出去接母親。遠遠地朦朦朧朧地看到母親,一個人像一隻抵不住寒冷的貓蜷縮在路燈暗影里,顯然是冷得不行了,我埋怨道:“媽,火都差不多熄了,你咋還守在這,把人家都擔心死了。”媽對我說:“咱這第一次賣,好多人都不知道,多守守沒關係的,我熬夜都熬慣了。這之前來過一對小青年,談戀愛的吧?來吃燒烤,一吃就兩個小時,我也只好陪著,我們畢竟才賣起,不能說給人家我要收攤了,人家會嫌咱態度不好的。下回人家或許就不會來了。”望著眼圈黑黑的母親,我的心一陣抽搐,痛楚就瀰漫在心裡,我說,那也應該把火發起來,您看天都要亮了,多冷啊!母親一邊往手上哈氣,一邊卻回頭告訴我她不冷,她還熱呢!黑夜沉沉,濃重的夜氣里,母親從那以後天天都要守到黎明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