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若虛
公共汽車一路顛簸,透過窗只能看到滿天飛揚的塵土。上車的時候,我已經注意到了,視窗坐著一位看似文文靜靜的小姑娘,而我們的身後則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估計都是離校返家的學生。
也許是太熱太悶,我的鄰座猛得拉開了視窗,瞬間我就被風塵眯了眼睛,使勁兒地揉了半天才好受一點。一天一宿的火車讓我又困又乏,加上暈車,差點吐個天翻地覆。於是,我倚著靠背假寐。
也許是為了排遣寂寞,也許是年少氣盛,后座的孩子你一句我一句開始了一路飆風。他們髒話不斷,互相叫罵著,甚至差點動起手來,其實不過為了滿足自己取勝的心理。我左邊的小姑娘也開始跟男朋友甜言蜜語,柔情似水,”咯咯”的笑聲不絕於耳……其實,一趟無聊的公車上,他們的行為都很正常。可我卻慢慢煩躁起來,甚至還有點厭惡,很有一種轉過頭狠狠地瞪他們一眼的衝動。於是,只好安慰自己說:”誰還能沒年少輕狂過?年輕人,哪一方面都不服輸,都想超越別人,勉強理解為’進取’;看吧,人家是在追求卓越,得了,甭跟人計較。”慢慢地,我竟然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後來,他們的罵罵咧咧的喊聲把我拖回現實。不知何時他們已經把矛頭轉向了他們的老闆。咦,老闆?喔,這會兒我總算聽出來了,他們已經輟學了。因為不願在家種地,就跑到縣城跟著小工頭打工,甚至有一個他們稱為”老大”的男孩已經結婚當了爸爸。從他們罵罵咧咧地表達里,我聽到了老闆的苛刻和工作的極度勞累。這些抱怨如同一窩黃蜂,不停地從他們的口中噴射出來。最後,一個人問,”那咱下周還接著乾不?”
“乾啊!”馬上有人回答。
“對呀,不幹活吃什麼飯?”有人接到。
就在這個瞬間,一股極複雜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
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學習,農村的孩子不讀大學就一輩子在泥巴里打滾兒吧!一輩子累死累活!”
看這些孩子的穿著,我知道不是上不起學的孩子,至少不是連高中就交不起學費。所以他們應該和絕大多數農村孩子的失足方式一樣:不好好學習,只知道吃喝玩樂。拿著爹娘的錢狠命地往外拽,說兩句逞能的話,打幾次逞凶的架……最後的最後,把自己賠了進去。十七八歲在父母的催促下相親,娶個湊合過日子的媳婦。若說剛結婚的半年,無疑是很逍遙快活的:每天小夫妻倆手拉著手或者勾肩搭背街頭巷尾樂和著,自由著。但不久孩子的出生就宣告了真正為人父母、學會承當責任的生活正式拉開帷幕。跟父母分家,自己領著媳婦、孩子,只有兩條路:在家裡侍候著一畝三分地,守著貧窮過著自己的安靜日子,反正農村人一般餓不死;或者倆人出外打工,一個月掙個一千兩千的慢慢存著奶粉錢,過個五年八年的倆人繼續接著父母名下的幾畝地,幹著一輩子的種地營生。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比比皆是。本來我應該已經見怪不怪,可是那天不知怎的,我竟然很想哭。不知是哭自己的幸運,還是哭他們的不幸——雖然他們並不這么想——他們也有自己的追求。
看過這么一個故事,身居城市的父親,帶領兒子暑假到鄉下小住。兒子如廁時,見了茅坑裡的蛆蟲,簇擁著掙扎,很是驚訝,就問爸爸:
“這是什麼啊?”
做爸爸的也是很有趣,別出心裁地答:”這是社會!”
“它們在做什麼?”
爸爸一臉鄭重:”它們在追求!”
記得後來我問一個本家弟弟後不後悔當時不好好學習。他頓了一下,笑了笑,”沒有後不後悔之說,自己選擇的路,不要忘了朝前走就好。”補充一下,他新近做了爸爸,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對比一下,我發現自己和他們沒有區別。只不過他們在農村的茅坑裡掙扎著,我在城市裡的茅坑掙扎著。看似不同的命運,其實都一樣,如蛆蟲一樣掙扎著活,如蛆蟲奔波著追求,如蛆蟲一樣簇擁著死,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生活。同樣的生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正如小弟說的那樣,知道沿著選擇的路朝前走就好。如果這個人為自己的選擇盡心盡力,努力活成一道風景,誰又能因為他們的一兩句污言穢語而抹殺青年的一片乾雲豪情呢?驀地,一股敬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