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周日,她都會來咖啡館看書,先是看店裡書架上的書,最喜歡那套亦舒的小說,後來,她自己帶書來看,有時候也看雜誌。與許多喜愛亦舒的女子一樣,她也愛穿素色的衣服,卻並非一定要棉質的,因為棉質的衣服常常顯舊,她穿的均是舒適的面料,軟硬適中,或者是寬鬆的褲子,或者是寬鬆的上衣,有時上衣與褲子都是寬大的,走起路來仙風道骨。
因為身材瘦小又留著極短的髮型,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而事實上,她已經28歲了,剩女一枚,所以,每逢周末都很無聊。
起初,我以為她與許多泡咖啡館的單身女孩一樣抱著邂逅某位適齡男子的幻想,後來我慢慢發現,她對此毫無興趣。無論誰與她搭訕,聊不了兩句,她便將目光收回,投在書頁上,完全不管這樣做是否禮貌。久而久之,與她搭訕的男孩越來越少,他們說她是一個古怪的女人。
她似乎特別享受被孤立。當咖啡館裡坐滿了人,她的孤立便尤其顯眼。她並不排斥旁人與她拼桌,卻又總能成功地在自己周圍豎起一道無形的牆。每隔五六分鐘,她從容地翻過一頁書,書頁輕微地響動,像凌駕於喧囂之上的一道神奇的符咒。
有一次,我忍不住“技癢”,拿出情感專家的語氣,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太冷漠,雖然這樣顯得優雅,卻難免給人冷冰凍的感覺。
“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兩個自己,如果你不喜歡黑暗中的那個自己,光明的那一個自己便是膚淺與無意義的。”她淡然地拋出這樣一句。這話令我費解。
我同情地想著:“這姑娘書讀得太多,只怕是已經走火入魔了。”
一天,一位店員小妹興沖沖地給我看她手機里的照片。照片上是夜店的舞台,一位濃妝的女子正在唱著什麼,紫色的假髮蘑菇雲般盛開在頭頂,豹紋緊身超短裙與黑色過膝皮靴塑造出曼妙的曲線,圍繞在她身邊的是兩個伴舞的肌肉男。
“誰?”我漫不經心地問。
“就是總來看書的那個女孩。”
我吃了一驚,連忙拿過她的手機細看,終究還是無法將這個人與那個女孩聯繫到一起。
“看不出來吧?不過,她唱得真好,後面才更好,比電視裡那些主持人有意思多了,如今紅得很呢。”店員小妹笑著說。
那女孩再來的時候,店員小妹便去搭話。她笑眯眯地端詳著手機里那個與此時的她相距遙遠的自己,用一貫慵懶的語氣問:“喜歡嗎?”
“喜歡,就是太不像你了。”小妹說。
這個新聞很快在咖啡館傳開。有人出於好奇,詢問她在哪兒唱歌,甚至有男士不無輕浮地表示要去包場,為她送大花籃。這些,顯然對她造成了困擾。
第三個周日,她沒來,此後的每一個周日,她都沒有來。
她一定隱沒於另一處咖啡館,讀自己的閒書,做自己的女王,虛度應該虛度的光陰,以平衡她的生活。
並非每個人都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是一位酒吧駐唱歌手,尤其當她苦心經營出一個咖啡館裡讀書女子的形象時,大約已經愛上了這個靜默的自己。正如她自己所說:“如果你無法正視黑暗中的那個自己,光明之下的那個自己便是膚淺與無意義的。”
我決定去看她的演出,告訴她:因為有了酒吧中的那個她,咖啡館裡的這個她才顯得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