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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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齊林

以木匠為生的父親,是我6歲那年第一次外出打工的。他臨走時進屋摸了摸我的頭,笑了笑就走了。母親送完父親回來時,眼角掛著淚。

父親外出打工的日子,每個月會打一次電話回家。每次,他都把電話打到一里之外的張大嬸家,然後讓她幫忙通知母親前來。母親一聽到張大嬸通知幾點幾點去接電話的聲音,總是滿臉高興。去接電話前,母親總要在鏡子前站一會兒,然後心情舒暢地帶著我們哥兒倆朝目的地奔去。

父親總給我們帶來好訊息。他囑咐我們哥兒倆好好讀書,還說等他暑假回來就給我們帶康師傅速食麵吃。入冬時分,他會說給我們帶博士登跑鞋穿。博士登跑鞋?幼時的我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鞋。父親便在電話里笑著解釋:“這種鞋可好了,穿在腳上還會閃閃發光。”

1996年那個飄雪的除夕,我和哥縮在被窩裡等著父親的速食麵吃、等著閃閃發光的博士登跑鞋穿。可一直等到夜裡12點,我和哥哥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依然沒看見父親的身影……

初一早上醒來,我驚喜地發現床腳擺著兩雙嶄新的博士登跑鞋,不遠處還放著一箱康師傅速食麵。我望了望一旁,看見一臉疲憊的父親睡得正香,還發出均勻的鼾聲。

那天,父親告訴我們,他在外面每天早餐都有肉包子吃,5毛錢一個,有一個碗那么大,咬一口兩嘴都是油。他還說自己回家坐的是200塊錢的臥鋪,不用擔心睡過頭,到站時乘務員會把他叫醒,一覺睡到站,很舒服。那些年,父親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精彩的世界:北京的天安門、福建的鼓浪嶼、南京的中山陵……在他眉飛色舞的講述中,這些地方種進了我們兄弟倆幼小的心靈中。

父親一個月900元的工資,通常會寄800元回來,剩下的100元當零用錢。有一次,父親一連幾個月沒寄錢回來,家裡連買菜的錢都沒有了。在一個涼風習習的秋日,母親帶著我們哥兒倆去田埂上摘了一下午毛豆,晚上3個人就蹲在昏黃的燈光下剝毛豆。我第一個支撐不住先上床睡了,懂事的哥哥儘管困得睜不開眼了,卻一直陪著母親把毛豆剝完……

最終,那些毛豆賣了50塊錢,這50塊錢讓我們支撐到了月底。次月,母親才從郵遞員手裡接到父親的匯款單。後來我們才知道,父親之所以一連好幾個月沒給家裡寄錢,是因為包工頭在他們完工的前一天偷偷跑掉了。一個星期後,父親跟著一幫人又輾轉到了另一個做工的地方……‘

就這樣,在父親的走南闖北中,我逐漸成長起來。

大學畢業那年,工作穩定之後,趁中秋節放假我去看望了父親。為了給父親一個驚喜,我沒有提前告知他這個訊息。那年父親在廣州,下火車時,已是晚上7點。當我告訴父親快到他那兒時,電話那邊的父親語氣里露出一絲驚訝。

父親帶我去了個小飯館吃飯。“我是東道主,得好好款待你。”父親幽默地對我說。知道我喜歡喝啤酒,他特意要了6瓶,但能喝8兩高度白酒的他,喝了一瓶就喝不下了。

吃飯間,我不時注意著父親碗裡的飯。當父親準備起身時,我趕緊把他手中的碗搶了過來:“爸,我幫你叫服務員吧。”父親望了我一眼,說:“好。”不善言辭的我,只能以這種方式去表達心中的溫暖與心疼。

飯後,父親帶我去了個大型專賣店。一進去,頓覺涼爽。父親說他下班沒事時就在這裡涼快一陣,看看電視。我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好像意識到什麼,趕緊解釋:“待多長時間,他們也不會說你什麼。”

那時,父親和一幫老鄉在一個高檔別墅區搞裝修。進小區前,父親叮囑我不要說話,儘量表現得自然一點兒。快走到住處時,幾個穿著制服的保全急速走過來。“你是哪個部門的?”一個保全問父親。“裝修部的。”父親有點兒忐忑地說。那個保全又指了指我,父親趕緊說:“他也是。”“沒事不要走來走去。”說完,保全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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