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迪
我有一個好友d,她不吃早餐,偶爾翹課,時常熬夜,對所學專業意義持懷疑態度。在大學校園裡隨機挑10個人,8個都和她相似。
某一天,我向她借移動硬碟,發現500g的空間幾乎全被裝滿。所有的內容分門別類,安置在十幾個資料夾里。除電影以外,其餘的內容幾乎都與學習相關——公開課、紀錄片、英語聽力、電子書……問她,這些東西看過多少?她答道,不到三分之一,面帶愧色。花了不少時間下載,都是有用的東西,以後可能用得到。她又補了一句。事實上,那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許永沒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我們彼此心知肚明。
幾天后,聽說她又買了一個新的移動硬碟,那些在“下載”名單上排隊的資源終於找到了去處。於是,新一輪填滿500g的征途又野心勃勃、興致盎然地啟程了。
這情景對現代人應該都不陌生。誰的電腦或硬碟里沒有著幾個、十幾個g可能會在某天有用但從來不會再次打開的資料夾,每當在網上遭遇可以填補自己知識網路上空白點的資源,我們會下意識像打雞血一樣亢奮,手指會毫不猶豫地點右鍵“另外儲存為”。然而一旦確知它已躺在硬碟的某個位置,彼此之間的蜜月期也會隨之以光速結束。下一秒,我們的笑容已獻給另一個“它”。
在微博上反省自己的知識焦慮,反省自己“看似積極的人生”,卻不知微博就是焦慮和看似積極的一大兇手呢。
人人、開心、微博、豆瓣……這些帶有不同社交性質的網站構成了人們虛擬生活的大部分,並開始控制著人們越來越多獲得信息的渠道。在社交網站上,我們的時間以兩次刷屏之間的喘息區分,憑狀態、照片、視頻丈量形狀。它一點一點侵蝕著我們對閱讀保持的耐性,對事實判斷的邏輯思考。我們甘願被最新鮮的新聞,最流行的段子,最隱晦的笑話填充;我們習慣於迅速得出結論,習慣於尋找宣洩的渠道,習慣於和大多數共舞……我們錯把信息等同於知識,又錯把知識等同於智慧。我們努力保持和時代同行,其實早已把自我像影子一樣留在身後。
某年暑假我的室友在新東方上bec,班裡的學生幾乎都是大學生。她旁邊坐的女生是天津某大學的大一學生,借住在親戚家,專程來北京學英語。大一就學bec,聽上去很牛很積極,但實際情況是她天天上課都十分疲憊,精力不濟。十多天下來,倒有一半時間是睡過去的。
室友課後與bec聽力的老師閒聊,得知這樣的情況不屬於個別現象。聽力老師一針見血,分析現在的大學生有種學習的錯覺,大概認為自己報了一個班,就等同於掌握了那門知識。把完成學習的儀式放在首位,聽課認真與否反倒不重要了。凡是上足課的學生絕大部分都能通過,問題就在於許多學生都無法堅持下來。
積極追求的姿態背後必然少不了欲望的撐腰,對學業,對事業,對生活,對未來,渴望一切變得更好是人之常情。然而就像執行力是衡量一支球隊的重要指標一樣,教練布置的戰術再好,執行不到位也是枉然。欲望一旦超出能力可控制的範圍,人們不僅會對大量一知半解的知識產生抗拒,焦慮情緒也會順勢而上,徑直將他們拖入無底的黑洞。
這樣的“學習焦慮症患者”屢見不鮮,我自己就是。我時常一邊用電腦下載著各種資源,一邊對老師開出的書單狼吞虎咽。這樣的狀況愈演愈烈,直到某天在思想史的讀書課上,那位頭髮斑白的老師向我們分享他的讀書經驗。他說,年輕的時候我每讀一部書都必做讀書筆記,後來不了,因為書讀多了,單是筆記都看不完。不如停下來,就挑幾本書,扎紮實實慢慢讀,思想的變化反而更明顯。
這話一直在我腦子裡繞,回到宿舍,翻出那些被壓在書櫃底層的書。它們的內容早已被我淡忘,只知道寫得真好,第一眼就知道。推開那些“待讀”,“待下載”,“待完成”,今天的我只想漫無目的地在舊書堆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