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念清涼
她第一次見他的名字是讀一本手寫的小說,小說寫在一個很大的本子上,名字很怪,叫《綠毛水怪》,她是見朋友讀得很專注才借來看的。看完之後,她的心裡隱隱有了躁動,就像是心裡的哪根弦被偶然撥動,她痴痴地想:這個人和我早晚會有點什麼關係。
生髮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其實他的小說文筆很稚嫩,可她還是看出來背後有股才氣沖騰而出,那上面的每個字元晃得她眼睛有些眩暈。
1977年,她預料中的“有點什麼關係”終於發生了。這年他們有了第一次見面,是在她供職的報社。見到他的第一面,她心裡暗道:“他長得可一點都不帥喲!”可坐下來聊天時,她吃驚地發現25歲的他竟然如此率性,充滿童真,話語裡閃動著讓人無法捉摸的靈動光輝,就像是一道光束,那么乾淨透亮。
正在聊著的當頭,他突然問她:“你有朋友沒有?”
她先是一愣,繼而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他接著問道:“你看我怎么樣?”
這句單刀直入的話語讓她不由得呆住了,工作了這么些年,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從來還沒有人這樣直白地問過自己。望著他不算好看的黝黑面龐和一雙孩子般純潔無瑕的眼睛,她又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
有了這次交往作為鋪墊,他跟她就開始了通信和交往。
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打開看的剎那,她愣怔住了,因為這封稱得上情書的信竟然是寫在五線譜上的。也許是這份特別讓她變得饒有興致,於是細細地看了下去:“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把信寫在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到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里呢。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寫在五線譜上的信她又收到了不少,每一封的感情都是那樣熾熱,似乎每個字都有了溫度,燒灼得兩個人的心都熱騰騰的。但是她對於他始終不肯全盤接受,因為他長得確實不好看,讓她心理上頗有障礙。有一天她開玩笑地說起了他的相貌,沒想到他竟然頗不服氣地說:“那我到動物園爬行館去比一比。”也許是這句孩子氣的對比他自知不妥,趕緊補說一句:“你也不太好看嘛,這樣咱們不就扯平了。”
看著他說出孩子般率真的話語,她不覺啞然失笑。
也許正是這樣的性格和噴涌而出的才氣,最終征服了她。1980年1月21日,經過三年多的交往之後,他們終於在這一天攜手走到了一起。這年他和她都是28歲,而他因為正讀大學,學校規定學生不能結婚,所以他們沒有拍結婚照,也沒有舉行婚禮,只是兩家各請了一桌客人,就給了愛情一個相當溫馨美好的歸宿。
結婚後不久,她去了美國的匹茲堡大學讀書。1984年,他也到了這所學校攻讀。因為他幾乎沒有什麼經濟來源,兩個人的生活全靠她一個人的獎學金,日子自然過得緊緊巴巴的。他提出要去打工,但被她止住了,理由溫軟得令人陶醉:“那么一個智慧的頭腦,我捨不得他去乾粗活。”
日子就這么在惺惺相惜中一點點鋪陳開來。四年之後,他們重新回到了相識的地方,在北京大學任教。雖然有了穩定的收入,可他們的日子依然過得簡樸至極,在他們的心裡,有對方相陪的日子,都是無比燦爛的。
1996年,她要遠赴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不得不和他分開。在機場臨別時,他沒有說話,僅僅是走過去用力摟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微笑著看她消失在登機口。坐在飛機上,她始終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一種方式作別。
在劍橋大學的日子裡,有次收到他的郵件,話語顯得格外憂傷:“最近特別顯老,都不敢往鏡子裡面看呢!”她以為這同樣是他的戲謔之語,40多歲的人了,怎么能不顯老呢?掃了一眼旁邊鏡子裡的自己,也同樣顯得老了許多。微微一笑後,她根本沒有多想。
可災禍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1997年4月11日,他因為心臟病突發而離開了。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她一下子蒙了,她想起了他一直紫著的嘴唇,想起了臨別時他摟著她的肩膀,想起了他說的顯得老的話,原來這些都是預兆啊,只是粗心的她沒有發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