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吵了半輩子。他的嗓門大,她也不讓鬚眉。於是,家庭矛盾在整個院子裡赫赫有名。為此,他曾自嘲說:“我和老伴,是這個世界上活得最不寂寞的人。”
因為家庭氣氛不好,子女們成家立業之後,很少再回這個家。其實她根本不想和他吵,他也不想。每次吵架之後,他們都後悔。尤其是她,一想起他的倔強和冷漠,就覺得寒心。後來,她患上了一種懼冷症,一到冬天,他們吵架的時候,她覺得從屋子到身子,從被子裡到骨子裡,都充滿了寒意。
得了懼冷症之後,他們的爭吵少了下來。一個冬夜,她不再和他吵了,不和他吵的原因是她患了重病,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連夜背著她,打的趕往醫院。到達醫院時才發現,這一天住院的病人特別多,包括住院部的走廊上都已經放滿了病床。辦完住院手續,她只能被安排在走廊的一張長椅上輸液。
已經過了午夜,四周一片寂靜,窗外,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料到住院的過程會如此艱難,更沒料想到住院部的中央空調出了問題,他們來不及拿被子,來不及拿熱水袋,甚至來不及穿一件厚實一點的棉衣。
因為風雪,全城所有的公車輛,包括黑的士都已經下班了。家離醫院太遠,時間太晚,他們又不想驚擾子女。他決定守著她,他解下外套,緊緊地抱著她,試圖以這種方式為她驅寒。然而,根本不奏效,不久,他自己的身子也在瑟瑟發抖。而他更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冷空氣不住地鑽進她單薄的身子,深入骨髓。
他腦海里閃過這些年,每次爭吵之後她懼冷的情景。忽然覺得內疚,這內疚讓他心疼。抬頭望一眼窗外的天,雪花在寒風中恣意漫舞,沒有一點同情的跡象。
他脫下身上最後一件毛衣,輕輕給她蓋上。她依然在沉睡,望著她沉睡的樣子,他的鼻子有些發酸。為了禦寒,他開始不停地來回走動,到後來變成了跑動。經過一段時間活動,他額上開始有了汗珠。每跑一個來回之後,他就用發熱的手,緊握著她冰涼的手,為她的身體輸入自己的體溫。
溫暖中,她醒來,看見了身上的毛衣,還有他身上單薄的內衣,一下明白了什麼。她想喊,但喊不出聲。他看清她的眼神,當即俯下身去,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巴。
她用手指指毛衣,示意他穿上。他一把按住她:“不,今晚無論如何你得聽我的!我不冷,你沒看見我正在出汗嗎?”說完他一把抓過她的手,按住自己的額頭。他的臉上,汗水靜靜流淌。她的臉上,已是淚雨紛飛。
黎明的時候,她被安排睡進了護士值班室。那是護士長看到他身上的內衣和她身上的毛衣,看到他們執手相看淚眼的場景後,破例安排的。
一個月後,她去世了。臨別的時候,她握著他的手:“謝謝你,這輩子你給了我一個最溫暖的冬夜,我知足了。”
這個故事中的他,是我的父親;她,是我的母親。
後來,在母親的每一個忌日,父親總會含著熱淚,跟我們念叨:我和你媽過了幾十年,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能給她帶來幸福和溫暖的,不是豪華住所,不是美味佳肴,而是一點點關懷。她對我幾乎沒什麼要求,我只給了她一夜的關懷;那一夜,卻溫暖了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