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總結一個人成熟的表現:其一,打電話給朋友的次數少了;其一,低落時選擇孤獨地呆著。王小妮有詩道出了中年人的心態:“三十以後,朋友和敵人都足夠,不認識的就不想再認識了,到今天還不認識的人,就遠遠地敬著他。”
成熟的另一標誌,是低落時守住執念,孤獨時學會閱讀。
林語堂說:“沒有閱讀習慣的人,就時間、空間而言簡直就被監禁於周遭的環境中。他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他隻限於和幾個朋友接觸,隻看到他生活環境中發生的事情,他無法逃脫這個監獄。但當他拿起一本書,他立刻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到另一個國家,或另一個時代,討論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
林先生的這句話,讓人想到了無個人嗜好者,一旦賦閑在家,失落無著,手足無措,遂煩悶成性,抑鬱成病。有書可讀,有暇得讀,一旦成為家常飯,雖素不比飯店,卻能淡中尋得滋味。
美國著名作家福斯特·華萊士說:“閱讀要求你孤獨地坐在一個安靜的房間里。我有些朋友,腦子很好,但他們不讀書,他們不只是會覺得無聊,他們甚至覺得這里面有種恐懼——我們這個時代有種對安靜的恐懼。”
周國平也說:“我們捧著一本書,如果心不靜,再好的書也讀不進去,更不用說領會其中妙處了。讀生活這本書也是如此。其實,只有安靜下來,人的心靈和感官才是真正開放的,從而變得敏銳,與對象處在一種最佳關係之中。但是,心靜又是強求不來的,它是一種境界,是世界觀導致的結果。”
閱讀使人安靜,安靜方可閱讀。讀書可以醫俗,作詩可以遣懷,遣懷者不只在作詩,登高賦抑或不賦,臨池書抑或不書,撫琴鼓抑或不鼓,對弈著抑或不著,皆可遣懷也。但醫俗,惟讀書可除褪之。
竹幾當窗,擁萬卷,列百城,南面王不與易此;蒲團藉地,結雙趺,空萬有,西方聖立證於茲。陳繼儒《小窗幽記》稱之為:“人生一世有三樂:開卷讀書,閉門修禪,一語濟世。士君子貧不能濟物,遇人迷障處,出一言點化之,亦為濟世濟人。”
年輕時,可以容貌身體悅人,不再年輕時,悅人者惟思想,相由心生,修心補相。
張愛玲說:“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
分別還是有的。蘇聯作家尤里邦達列夫說:“幾乎在每個人的命運中,書上的語言都起過無可比擬的作用,誰要是沒有被一本好書俘虜過,那將是最大的遺憾。”
鄒容《革命軍》中言:“吾幸夫吾同胞之得與今世界列強相遇也;吾幸吾同胞之得聞文明之政體、文明之革命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盧梭《民約論》、孟德斯鳩《萬法精理》、彌勒約翰《自由之理》、《法國革命史》、《美國獨立檄文》等書譯而讀之也。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這是年輕人的閱讀,接收得多,反芻得少,囫圇者多,融彙者少。
讀書長閱世之曆,閱世助讀書之解。鄭板橋雲:“少年遊冶愛秦柳,中年感慨愛辛蘇,老年澹忘愛劉蔣。”
1933年12月8日,林語堂在上海某大學演講《關於讀書之意見》時說:“人生在世,幼時認為什麼都不懂,大學時以為什麼都懂,畢業後才知道什麼都不懂,中年又以為什麼都懂,到晚年才覺悟一切都不懂。”此即宋禪語著名的“看山看水”理論:“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趙熙也說:“餘三十以前學詩,三十以後專治古文小學,近五十又學詩。”木心也說:“現代以前,詩無邪;現代,思有邪;後現代,邪無思。”類似語境,西洋也有,威斯敏斯特教堂有碑文曰:“當我年輕時我夢想改變世界;當我成熟後,我發現我不能改變世界,我將目光縮短,決定隻改變我的國家;當我進入暮年,我發現我不能改變國家,我的最後願望僅僅是改變一下家庭,但這也不可能。當行將就木,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一開始我僅僅去改變自己,我可能改變家庭、國家甚至世界。”
閱讀即改變自己的便捷途徑。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開卷有益,開卷就好,其中的益好,迂回一二程,即可見矣。
讀書是讀書人的專長,卻不是專利。山水自在,人心自得,瞽者不忘其燈,跛者不忘其履,每天曬曬書,心情焉能缺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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