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們隻是想去賞個櫻,隻是想去泡個湯,隻是想去買個電飯煲,隻是想去搶個馬桶蓋。但架不住,每時每刻,被無所不在的細節包圍、撫慰、溫暖、融化,於是忍不住在各自的遊記、攻略甚至微博微信的寥寥幾行字里分享著對各種細節的讚美、懷念以及向往。
對於一個人與城市來說,如果把走馬觀花似的旅遊比作是握手和寒喧的話,那麼關注細節就是雙方真正意義上的擁抱和交流。我感覺對當今的中國讀者來說更需要的是與世界名城細部之間的碰撞與交流,這種感受和體驗是甜蜜而深刻的。
西諺雲:“魔鬼在細節中”(thedevilisinthedetails)。如果以此為標準來審視東洋社會的話,日本簡直堪稱“魔鬼國度”。因為,它充滿了細節,或者說它本身就是形形色色、林林總總細節的總和。
書店里的小細節
從機場乘電車進城,隨著國人的腳步踏進東京、大阪、京都等都會,或四國、北海道、衝繩的鄉下,他的感動會越來越濃密。
在紀伊國屋等書店購書,如遇雨——你進店之後外面下起了小雨——的話,結賬時,店員一準會問你要不要給書做一個防雨包裝。然後,就從櫃台下面抽出一枚底部開了口的塑料袋,反過來套在手提紙袋上,提手剛好從塑料袋的開口處伸出來。
可店員怎麼知道外面下雨了呢,況且是很小的毛毛雨?原來外面一下雨,店堂的背景音樂便會改變旋律,甭管店員在哪個角落,無論離店堂的大門和窗子有多遠,都可以隨時掌握天氣的變化,並及時為書客提供防雨包裝的服務。如此溫馨的細節,有如隱蔽的遊戲,按既定的規則層層展開,悄無聲息,瞬間切換,無縫對接,也真由不得你不感動。
給準媽媽們的別致關懷
日本各地出租車公司大多提供“孕婦專用出租車”服務,宗旨是“安全、安心、零差錯”。孕婦可以提前通過網站、電話、傳真、郵寄等方式,向出租車公司提交姓名、住址、家人電話、預產期、預定醫院等信息。公司依次為每個孕婦建立檔案,並規劃出最快的接送路線。
給孕婦提供服務的出租車是專用出租車。車內準備了專用的防水產婦墊等各種應急用品,導航器里也提前設定了最佳行駛路線,產婦隻需要報出自己的姓名,司機就會安全送達,不用產婦一邊“哎呀、哎呀”地喊痛,一邊還要艱難地看著窗外指示“左拐、右拐”的。當然,“孕婦出租車”司機也經過了專門的培訓。
從2010年日本“孕婦專用出租車”服務全面推開之後,正常生產的孕婦撥打急救電話的情況基本消失,極大緩解了救護車供不應求的問題。
匠人之心——神就居住在細節之處
對於“細節”二字,各人的理解角度是不一樣的。現在流行說“細節決定成敗”又或是“細節決定一切”,雖然兩句話的最後兩個字有點不一樣,但都是指的“成敗”。“成敗”才是追求細節的動力,才是取舍細節的價值標杆。這一點,日本社會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對於日本匠人而言,拘泥細節卻並不因為“成敗”,而是因為“神は細部に宿り給う”。這句話直譯成中文,即為“神就居住在細節之處”——因為有神居住在細節的部分,不將細節處理好,就是對神的不敬,就是對神的冒犯。所以,日本匠人干活精益求精,即使對於微小的隱蔽之處,也絲毫不敢敷衍搪塞,不敢偷工減料。因為既然“神就居住在細節之處”,即使人眼無法看見,但神眼卻會看見。怎敢怠慢?又怎能怠慢?
其實“神就居住在細節之處”這句話,是日本人使用拿來主義獲得的一道“心靈雞湯”。英文原文寫作“Godisinthedetail”。這句並非日本人原創的格言,所表達的精神世界,與日本人傳統的神道信仰,以及日本的匠人思維正好不謀而合,因此被拿來使用並發揚光大。
全局始於微觀的營造法式
據說,日本江戶時代的匠人建房子,並不像現在這樣事前畫好設計圖紙,而是從日式推門的拉手這樣微小的零部件開始入手的:拉手做好之後做推門,推門做好之後做櫥櫃。如此這般,點點滴滴,傾盡心力布置出整個一間房之後,才會根據第一間房的設計樣式,繼續思考第二間房該如何著手。
換言之,日本傳統的建築方式,是從細節開始逐步完善的,是從部分到全局的過程。與歐美國家先計劃整體、再完善細節的思維模式正好相反。這種傳統的日本思維方式,乍一聽可能會令人感覺缺乏宏觀布局,但當整體完成之後,卻發現並非如此:那些日式建築不僅匠心獨具,就連每個細節部分的設計也各具特色,無微不至,令人由衷讚歎。
有日本學者曾說:“日本是個在宏觀上示弱、在微觀上示強的民族。”這樣的民族性情,令他們並不一上場就亮出宏大藍圖顯示自己的能干與強大,而是從微觀入手,著眼於細節,在不斷調和的過程中,一環緊扣一環地實現連他們自己也難以預料的全局觀。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寫道:“在大處,日本人沒有獨創的哲學、文藝、音樂、圖畫與科學,所以也就沒有遠見與高深的思想。在小事情上,他們卻心細如發,捉老鼠也用捉大象的力量與心計。小事情與小算盤作得周到詳密,使他們像猴子拿虱子似的,拿到一個便滿心歡喜。因此,他們忘了大事,沒有理想,一天到晚苦心焦慮地捉虱子。”從此稍加留意,便隨處見識日本的細節。
日本人為什麼會喜歡貓的呢?這使我們想起穀崎潤一郎的散文《慕貓》。貓被主任呼喚名字,當它懶得“喵——”的一聲回答時,就默默地搖搖尾巴尖兒給你看……哦。原來善於發現細節的日本人,發現了貓具有善解人意的複雜心情。而這正與日本人的日常行為相符合。
小是美好的。這是日本人美學原點,也是日本人生活原點。